金銮殿上,皇帝的目光越过尚书省左仆射沈度的头顶,直接落在了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赵修远的身上。
这已经不是权力重心倾斜,而是彻底的架空。
唐代的三省六部制度在战火中崩塌,如今是新的朝代。
尚书省的左仆射,本该是行政最高长官,却如同殿中的一尊泥塑。
真正的核心,不在三省,而在二府。
文官之首的宰相,与武官之首的枢密使。
当一道关于边境军粮舞弊的密报递到沈度手中时,他知道,这是他重夺话语权的最后机会。
但能否扳倒二府,不仅关乎他个人的荣辱,更关乎大夏新朝的国运。
一场围绕权力核心的血腥博弈,已然开启。
01
沈度坐在尚书省宽大的公房里,阳光透过窗棂,只照亮了桌案上那摞厚厚的卷宗。
他已年过六旬,须发皆白,身形却依旧挺拔,唯有眼底的疲惫,泄露了他这位"从一品"大员的真实境遇。
"大人,陛下已经连续三日,未曾召见尚书省的官员了。"
心腹吏部郎中李策,压低了声音,语气中带着明显的焦虑。
沈度放下手中的朱笔,叹了口气。
"陛下不是不召见,而是不召见‘做不了主’的人。"
他清楚地知道,自从新朝定鼎以来,朝廷的行政权力就如同被大卸八块。
尚书省本该是行政最高机构,负责"执行",但中书门下直接发号施令。
而军权,则完全被枢密院把持。
宰相,如今由赵修远担任,官衔是"同中书门下平章事"。
这个头衔,意味着他不仅是中书省的最高长官,还参与门下省的决策,权力凌驾于一切行政之上。
而与他并驾齐驱的,是枢密使裴烈。
"二府"——中书门下和平章事,以及枢密院,彻底取代了昔日的三省。
沈度这个左仆射,理论上是百官之首,实际上,连尚书省六部的工作,都要听从赵修远的调遣。
他,不过是旧时代的符号。
"李策,你看看这份密报。"
沈度将一张轻薄的纸条推了过去。
李策展开一看,脸色骤变。
密报上只有寥寥数语,但内容骇人听闻:
"西北边军军粮,今年三月拨付的十万石,实到不足六万。其余四万石,去向不明。"
四万石军粮,这在边境战事吃紧的当下,是足以引起兵变的巨大漏洞。
李策额头渗出冷汗:"大人,此事非同小可。军粮调拨,必然牵涉到枢密院和户部。若消息传开,军心必乱。"
沈度的眼神锐利起来,他等的就是这个机会。
"新朝建立,军制革新,枢密院权力膨胀到极致。军粮从户部拨出,通过枢密院调配,再由地方转运使押送。经手之人,至少涉及三个衙门。"
"但若要让四万石粮食凭空消失,绝非一两个小吏能办到。这背后,必然有一只手在操控。"
李策心领神会:"大人是想,以此案为契机,重新审视枢密院的军权?"
沈度点了点头,语气中带着一丝老臣的悲凉:"三省六部制度,虽有弊端,但至少互相制衡。如今二府并立,赵修远主政,裴烈主军,他们看似分权,实则共享权力,皇帝难以制衡。长此以往,国将不国。"
"这军粮案,若是查出裴烈中饱私囊,我们便可名正言顺地弹劾枢密院,将部分军政大权收归尚书省,至少是收归中书门下,制衡裴烈。"
李策犹豫道:"但赵平章事与裴枢密,关系匪浅……"
"关系匪浅?"沈度冷笑,"他们是盟友,更是竞争者。赵修远是文官之首,他难道愿意看到裴烈的军权威胁到他的地位?他只是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。"
沈度知道,要想扳倒裴烈,他必须拉拢赵修远。
他让李策秘密着手,从户部和边境转运使开始,搜集军粮舞弊案的铁证。
这次,他要用事实告诉皇帝和百官:尚书省的左仆射,还没有老到该被遗忘。
02
调查如同在坚冰上凿洞,进展缓慢且阻力重重。
李策发现,所有与军粮调拨相关的文书,都经过了枢密院的盖章,流程上滴水不漏。
"大人,户部的账目看起来是平的。他们将四万石军粮拨给了枢密院,有裴枢密的亲笔批文。"李策汇报道。
"那是‘明账’。"沈度冷冷地说道,"枢密院调拨军需,向来是暗箱操作。裴烈是何等人物?他会留下这么明显的把柄吗?"
裴烈,出身行伍,战功赫赫,是新朝开国的肱骨之臣。
他担任枢密使,掌握着全国的兵力调动、武官升迁和军需供给,权力之大,几乎与赵修远的宰相之位相等。
宋代初期,枢密使和宰相被称为"二府",共同掌握最高权力,这是对皇权的极大挑战,也是对旧三省制度的颠覆。
沈度深知,裴烈绝非等闲之辈。
"去查转运使。军粮从京城运到西北,路途遥远,必然会经过地方。四万石,不是小数目,不可能凭空蒸发。"沈度指示道。
李策领命而去。
几日后,李策带回了一个人——一个名叫方诚的转运使司小吏。
方诚被带到沈度的密室,全身颤抖,脸色苍白。
"大人,小人只是个负责核对运单的芝麻小官,实在不知道什么内情啊!"方诚跪在地上,语无伦次。
"方诚,"沈度声音平静,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,"你负责的是西北路段的粮食交割核验。告诉我,你核验的运单,和实际入库的粮食,是否对得上?"
方诚支吾半天,终于崩溃:"对……对不上!小人发现,运单上的数量是十万石,但实际入库时,有四万石的交割凭证,是伪造的!印章是假的!"
沈度目光一凛:"伪造的印章?"
"是!是地方驻军的印章!小人当时就觉得不对,向转运使大人汇报,但转运使大人说……这是枢密院的‘特别调拨’,让我们不要多问。"
"特别调拨?"
沈度冷笑。
所谓特别调拨,就是军权凌驾于行政权之上的借口。
"这四万石粮食,最终去了哪里?"沈度追问。
方诚战战兢兢地回答:"小人私下查过,那四万石粮食,并没有送到西北边军,而是……而是被运到了京城附近的一个秘密粮仓,隶属于……隶属于裴枢密名下的一个私营米行!"
这个发现,让沈度心头一震。
裴烈不仅是枢密使,还涉足商业?
这简直是公然的以权谋私。
"李策,立刻将方诚保护起来,此事绝不能泄露。"沈度果断下令。
他终于掌握了裴烈贪腐的铁证。
但沈度也知道,一旦他弹劾裴烈,将会引发朝堂上的滔天巨浪。
他需要一个强大的盟友。
当夜,沈度亲笔写了一封信,派人送到了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赵修远的府邸。
他必须让这位宰相知道,他有能力将裴烈拉下马,而这,符合赵修远的利益。
03
赵修远的回信来得很快,只有寥寥数字:
"明日,望月楼,清茶一杯。"
望月楼是京城著名的酒楼,赵修远选择在公开场合见面,一方面是表示坦荡,另一方面,也是一种无声的警告——他并不畏惧被任何人看到。
沈度准时赴约。
赵修远比沈度年轻十岁,身着一袭素雅的青衫,面容儒雅,笑容温和,看起来完全不像那个在朝堂上呼风唤雨、一言九鼎的宰相。
"沈公,久闻您对三省制度研究精深,今日得见,幸何如之。"赵修远起身,客套地拱手。
"赵公客气了,老夫不过是旧时代的残影,怎敢劳赵公大驾。"沈度坐下,开门见山,"老夫今日前来,是为军粮舞弊案。"
赵修远端起茶盏,轻轻抿了一口,神色不变。
"军政之事,自有枢密院和兵部处理。沈公如今在尚书省,似乎不必为此费心。"他的话语轻柔,却带着一股绵里藏针的刺痛。
沈度压下心中的不快,直视赵修远:"四万石军粮不翼而飞,此事若不处理,边军一旦哗变,后果不堪设想。老夫已查明,此事牵连到枢密使裴烈,他利用职权,将军粮转入了私营米行。"
他抛出了手中的筹码,等待赵修远的反应。
然而,赵修远只是笑了笑,放下茶盏。
"沈公的消息,倒是灵通。"
他没有否认,也没有惊慌。
这份镇定,让沈度感到不安。
"裴烈是陛下的心腹,战功卓著。他或许有私心,但绝不会做出动摇国本之事。"赵修远慢悠悠地说,"沈公,你将权力看得太重了。尚书省的职责是执行,不是监察。"
"但裴烈已经僭越了!"沈度语气加重,"军政大权集于一身,他已形同军阀!赵公难道愿意看到,裴烈坐大,威胁到中书门下的行政权吗?"
赵修远叹了口气,眼神中流露出一丝高深莫测。
"沈公,你我都是明白人。唐末以来,藩镇割据,军权坐大,这是历史的必然。陛下设立枢密院,就是为了分宰相之权,以军权制衡文官。这是皇权的制衡之术。"
"裴烈虽掌军权,但他深知,没有中书门下的支持,他无法调动一分钱的军费,无法签署一道正式的诏令。而我,同样需要他来稳定边防。"
"你所说的舞弊案,不过是些许私利。裴烈拿走四万石,是为了给他自己积蓄力量。但只要边军不乱,这四万石,便可当作看不见。"
赵修远的话,让沈度感到一阵寒意。
原来,这位平章事并非对裴烈忌惮,而是将裴烈的存在,视为他与皇权博弈的筹码。
"你是在纵容他!"沈度沉声道。
赵修远摇了摇头:"不,我是在‘平衡’。沈公,你我都是朝廷栋梁,不必为了一点蝇头小利,去打破现有的权力格局。"
"况且,"赵修远向前倾了倾身,压低声音,"裴烈不是傻子,他既然敢做,就必然留有后手。如果你贸然弹劾,一旦失败,恐怕连尚书省左仆射的位置都保不住。"
沈度心头一颤,他意识到,赵修远不仅不打算合作,甚至在警告他。
"老夫会去觐见陛下,呈上证据。"沈度起身,语气坚定。
"请便。"赵修远微微一笑,起身相送,"但愿沈公手中的证据,能比裴枢密的刀剑更有分量。"
沈度离开了望月楼,心中一片冰冷。
他本想利用"二府"的矛盾,却发现他们之间有着一种默契的共生关系。
他如今,是孤军奋战。
04
回到府邸,沈度立刻召来李策。
"赵修远拒绝合作。我们只能直接上奏。"
李策脸色大变:"大人,没有宰相的支持,我们如何能与枢密使抗衡?裴烈手握兵权,他若反扑……"
"我们没有退路了。"沈度语气沉重,"一旦让裴烈知道我们已经掌握了方诚的证词,方诚必死无疑。"
"我们现在就上奏!"
沈度立刻准备奏折,将方诚的证词整理成关键附件。
他决定,明日早朝,直接向皇帝陈情。
然而,当他派人去保护方诚时,噩耗传来。
派去的小吏气喘吁吁地跑回来:"大人!方诚……方诚失踪了!"
"失踪?"沈度猛地站起来,"何时失踪的?"
"就在半个时辰前!我们的人去他租住的客栈,发现他留下了书信,说‘不堪重负,离京避祸’。但他的行李,都还在房内!"
沈度的脸色铁青。
这哪里是避祸,分明是被灭口了。
"是谁?"沈度怒吼。
李策颤声道:"能如此迅速且干净利落地带走证人,还能伪造书信,除了裴烈,不会有第二个人。"
"但裴烈是怎么知道的?我们行事极其隐秘!"
沈度在大堂里来回踱步,额头青筋暴起。
他只将此事告知了李策和赵修远。
李策是他的心腹,绝不可能背叛。
那么,答案只有一个——赵修远!
赵修远昨天在望月楼的镇定,不是因为他不在乎,而是他已经知道沈度的底牌。
他将沈度的情报,转手卖给了裴烈!
沈度只觉得一股寒意直冲脑门。
他本以为赵修远这位同中书门下平章事,会为了行政权的稳固而与他联手制衡军权。
但他错了。
赵修远的目的,根本不是平衡,而是利用。
利用沈度去试探裴烈的底线,甚至借沈度之手,去清理掉裴烈周围的几个党羽,但绝不会让裴度伤筋动骨。
沈度,成了他的一枚弃子。
现在,人证已失,物证只剩下沈度手中的那份密报和方诚伪造的运单复印件。
这不足以扳倒裴烈。
沈度强迫自己冷静下来。
他不能慌,一旦方寸大乱,不仅他的政治生涯结束,甚至可能有性命之忧。
他坐回椅子上,手中紧紧捏着那张伪造的运单复印件。
"李策,立刻将我们所有的证据封存,绝不能再让任何人知道。"沈度沉声道。
"我们下一步怎么办?大人,我们已经没有证据了。"
沈度的眼神变得深邃而复杂。
"裴烈以为他赢了。赵修远以为他控制了局势。"
"但他们都忘了,军粮舞弊案只是一个引子,真正的权力核心,不在于谁能贪多少钱,而在于谁能决定国家的命运。"
沈度抬起头,看向京城的西北方向。
"裴烈敢动四万石军粮,说明西北边境必然有大动作。这才是我们的机会。"
他决定,不再纠结于已经失去的人证,而是将目光投向更宏大的战场——军国大事的决策权。
谁掌握了军国大事的决策权,谁才是真正的权力核心。
05
清晨的朝会,气氛异常凝重。
沈度站在百官之列,身侧是赵修远,对面是枢密使裴烈。
裴烈今日穿着一身崭新的武官服饰,身姿雄健,目光中带着一丝胜利者的轻蔑。
他甚至朝着沈度微微点头,像是在嘲讽他徒劳的挣扎。
赵修远则一如既往的儒雅,面带微笑,仿佛昨夜的阴谋从未发生。
就在此时,一名传令官飞奔入殿。
"报!西北边境加急军情!十万火急!"
满朝文武立刻肃静。
西北边境是新朝最大的威胁,事关国之安危。
奏折被呈给皇帝。
皇帝年轻,显然经验不足,看完奏折后,脸色煞白。
"众卿……西北发生战事,蛮族集结重兵,攻破了边防重镇柳城!急需增援和军械!裴爱卿,你速速拿个章程!"
皇帝急于将烫手的山芋扔给掌握军权的枢密使。
裴烈立刻跨前一步,声音洪亮,充满自信:
"陛下勿忧!臣已预料到柳城有失。臣已准备好一份调兵方案,并已拟好增援军械的清单。"
裴烈将一份奏本呈上。
皇帝看了一眼,就递给了赵修远。
"赵平章事,你看看可行否?"
赵修远接过奏本,快速浏览了一遍,脸上露出了赞赏的表情。
"裴枢密果然深谋远虑。此方案部署精妙,调动三万精锐,以最快的速度赶赴前线,可解燃眉之急。臣赞同!"
赵修远和平章事,文官武官两大权力核心达成一致。
皇帝自然没有任何异议。
"好!既然二府都同意,那就立刻执行!"皇帝松了一口气。
沈度站在那里,眼神紧紧盯着裴烈和赵修远。
他明白,这就是"二府"权力体制的可怕之处:他们可以绕过三省,直接决策军国大事。
尚书省的左仆射,连置喙的资格都没有。
沈度心如明镜。
这份看似完美的调兵方案,正是裴烈和赵修远的陷阱。
他知道,裴烈敢吞掉四万石军粮,就是为了在边境制造一个"缺口",然后借着战事,进行更大的权力收割。
他迅速思考裴烈的调兵方案。
"三万精锐,从南军调拨,绕道西线……"沈度在脑海中快速模拟行军路线。
突然,沈度猛地抬起头,他发现了一个致命的漏洞。
调兵方案中,要求从南军调拨的精锐,需要通过一个叫"龙首关"的隘口。
但沈度清楚地记得,龙首关在半年前进行加固时,曾发生山体滑坡,现在只有一条小道可供通行,根本无法承载三万大军和辎重的快速通过。
如果按照裴烈的方案行军,三万大军至少会被延误七日,这七日,足以让边境彻底沦陷,造成更大的危机。
沈度知道,这绝非疏忽。
这是裴烈故意为之。
他要的不是胜利,而是混乱!
一旦边境大乱,他就可以趁机要求皇帝赋予他更大的临机专断之权,甚至以"勤王"的名义,将自己的亲信部队调入京城!
沈度心跳加速。
他现在必须开口,但开口的结果,可能是万劫不复。
他没有证据证明裴烈是故意的,他只有对地形的熟悉和直觉。
如果他指出了这个漏洞,裴烈和赵修远会立刻反咬一口,说他干扰军机。
方诚失踪,他已是孤家寡人。
可若是不说,三万将士的性命,以及整个西北边防,都将毁于一旦。
沈度深吸一口气,他知道,决定他命运,以及决定谁是朝廷核心权力的时刻,到了。
他向前迈出一步,声音虽然苍老,却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穿透力:
"陛下,臣,尚书省左仆射沈度,有异议!"
满朝寂静,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。
裴烈眼中闪过一丝杀意,赵修远则不动声色,嘴角甚至带着一丝玩味。
沈度知道,如果他不能拿出足以压倒一切的理由,他将死无葬身之地。
06
"沈公,军国大事,枢密院与中书门下已达成一致,你尚书省只负责行政执行,有何异议?"
赵修远率先发难,他语气温和,却充满了压制性。
他要提醒所有人,沈度已不在权力核心。
沈度没有理会赵修远,他目光直视皇帝,语气恳切而坚定:
"陛下,裴枢密的调兵方案,看似完美,实则存在一个致命的疏漏。南军三万精锐若取道龙首关,必被延误七日!"
裴烈冷笑一声:"沈公,你久居京城,对边境地形了解多少?龙首关早已修缮完毕,畅通无阻,何来延误之说?"
沈度沉声道:"半年前,龙首关修缮时曾有山体滑坡,老夫曾派人前去慰问,得知主道被毁,如今只剩下一条供单骑通行的小道。三万大军和辎重若要通过,需先修缮道路,至少七日。七日之后,西北战局恐怕早已糜烂!"
裴烈脸色微变,他没想到沈度会掌握这个细节。
龙首关的情况,只有极少数人知道,因为修缮记录被他压在了枢密院。
"沈公这是危言耸听!你有什么证据证明龙首关不能通行?"裴烈厉声喝道,试图用气势压倒沈度。
"证据,就在枢密院的修缮卷宗里!"沈度丝毫不退缩,"若枢密院的卷宗被篡改,老夫愿以项上人头担保,龙首关主道不通!"
皇帝惊疑不定,他看向赵修远。
赵修远此刻也有些意外。
他原以为沈度会抓住军粮舞弊案不放,没想到他直接切入了军机要害。
如果沈度说的是真的,裴烈就是故意延误军机,意图叵测。
赵修远立刻意识到,裴烈此举,已经超出了"平衡"的范畴,而是赤裸裸的权力篡夺。
"陛下!"赵修远立刻调整了立场,他不能让裴烈独揽大权,"事关三万将士的性命,宁可信其有。臣请陛下立刻派御史中丞前往龙首关核实!若沈公所言非虚,裴枢密,你必须给朝廷一个交代!"
赵修远的反戈一击,彻底打乱了裴烈的阵脚。
裴烈终于露出了狰狞的表情:"赵修远!你敢背叛盟约?"
"盟约?"赵修远冷笑,"我只忠于陛下!裴烈,你利用军粮舞弊案,在边境制造危机,再利用虚假军情和错误的行军路线,企图让三万精锐葬身沙场,造成朝堂混乱,以达到你挟制皇权的目的!你才是真正的国贼!"
沈度的心中,如同被重锤敲击。
赵修远,竟然如此迅速地将自己摘干净,并将所有的罪责推给了裴烈。
他终于明白,这不仅仅是裴烈的阴谋,更是赵修远设下的一个局。
裴烈是军权的代表,他试图通过制造战争和混乱来逼迫皇帝。
赵修远是行政权的代表,他知道裴烈终将失控,于是他利用沈度提供的军粮线索,以及沈度对地形的了解,引导沈度在朝堂上公开揭露裴烈的"故意延误军机"的罪行!
沈度,只是他的一把刀!
沈度瞬间想通了所有关节:
方诚的失踪,是赵修远为了防止沈度将火力集中在"贪腐"这种小事上,从而无法撼动裴烈的核心军权。
赵修远真正的目的,是利用沈度的揭发,彻底斩断裴烈对军方的控制,将枢密院变成一个纯粹的军事执行机构,而将真正的军政决策权,收归他自己——同中书门下平章事。
这样一来,"二府"结构将被打破,枢密使的权力将大幅削弱,而宰相的权力将达到巅峰!
沈度抬起头,看向裴烈,后者此刻已是满脸愤恨。
"陛下!"裴烈知道自己大势已去,他跪倒在地,却带着一丝威胁,"臣虽有错,但臣掌握着全国的兵符!若臣倒下,军心将乱!边境将无人可守!"
他是在向皇帝施压:军权不能被轻易动摇。
就在这时,一直沉默的太后,从屏风后缓缓走出。
太后是新朝的实际掌权者,她目光锐利,扫过殿中的所有人。
"裴烈,你以为军权是你可以要挟皇权的筹码吗?"太后声音冰冷,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。
她看向沈度:"沈公忠心可嘉,对朝廷地理军情了如指掌。哀家相信沈公的判断。"
太后转向皇帝:"陛下,立刻下旨,将裴烈革职查办,收回兵符,枢密院由三司使暂代,同时,立刻按照沈公的建议,改道增援!绝不能让叛臣的阴谋得逞!"
太后的一锤定音,彻底终结了裴烈的政治生命。
裴烈被侍卫拖走,他的目光在沈度和赵修远身上来回扫视,充满了怨毒。
朝堂上,沈度喘着粗气,他成功了,他扳倒了强大的枢密使。
但是,他赢了吗?
他看向赵修远。
赵修远对着他,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。
权力核心的争夺,并未结束,只是换了主角。
07
裴烈被投入大牢,枢密院的权力真空瞬间出现。
按照太后的旨意,暂代枢密使一职的,是三司使,一个负责财政的官员。
这明显是为了削弱军权,避免新任枢密使权力过大。
赵修远,这位同中书门下平章事,成了朝堂上唯一能够与太后抗衡的权力核心。
沈度则因为揭发有功,被皇帝大加赞赏,并被授予"参知政事"的虚衔,以示恩宠。
但他心中清楚,这不过是赵修远和太后共同施予的糖衣炮弹。
他仍然是那个被架空的旧体制官员。
"大人,我们成功了!裴烈一倒,军权被分散,赵修远也无法再一家独大!"李策兴奋不已。
沈度却摇了摇头,坐在书房内,眼神凝重。
"李策,你错了。裴烈的倒台,正是赵修远的胜利。"
"大人何出此言?"
"裴烈是军权,赵修远是行政权。他们是新朝权力的双壁。皇权需要他们互相制衡。但现在,裴烈倒了,枢密院被三司使暂代,三司使归谁管?"
李策一愣:"三司使……名义上归户部,但实际上,所有重大财政决策,都需要经过中书门下的同意……"
"没错!"沈度一拍桌子,"三司使,就是赵修远的钱袋子!他既掌握了行政权,又通过三司使控制了财政。现在,军权也被一个财政官暂代,相当于变相被赵修远控制!"
权力,从"二府"制衡,转变成了"一府独大"。
赵修远,这位同中书门下平章事,已经将权力延伸到了极致。
沈度开始回顾整个案件,他发现了一个更可怕的细节。
在调查军粮舞弊案时,所有指向裴烈的证据,都过于清晰。
方诚提供的那个秘密粮仓,位于京城郊外,非常隐蔽,但沈度的人却能轻易查到。
"李策,你派人去查查,那个秘密米行,是不是裴烈真正的核心产业。"
李策领命而去。
三天后,李策带回了调查结果,脸色惨白。
"大人,那个米行……确实是裴烈的产业,但只是他众多产业中最边缘的一个。那个米行的管事,已被定罪,但据查,米行的账目,在半年前,曾与赵修远府上的一个管事有过大额资金往来!"
沈度瞳孔骤缩。
半年前!
半年前正是新朝刚刚稳定,权力架构开始确立的时候。
沈度明白了。
这根本不是裴烈在利用军粮贪腐,而是赵修远为了引诱裴烈入局,故意给他设下的陷阱!
赵修远知道裴烈贪婪,所以主动将这个边缘的米行"送"给裴烈,并引导他利用这个米行进行"军粮调拨"的舞弊。
而赵修远本人,则通过资金往来,掌握了裴烈贪腐的证据!
他表面上与裴烈结盟,共同制衡皇权。
背地里,他却在悄悄布局,等待时机。
当沈度这个"旧臣"出现,并主动请缨调查裴烈时,赵修远立刻将方诚的情报泄漏给裴烈,让裴烈以为只要除掉证人就能高枕无忧。
而当边境战事爆发,裴烈迫不及待地想要利用战乱攫取权力时,赵修远立刻将沈度推向前台,让他揭发裴烈的"延误军机"之罪。
这样,裴烈不仅是贪腐,更是叛国,罪无可恕。
赵修远,这位平章事,利用沈度清理了自己最大的政敌,将自己彻底塑造成了忠心耿耿、维护国运的宰相。
沈度感到一阵无力。
他所追求的恢复三省制衡的理想,在赵修远高超的权谋面前,显得如此幼稚可笑。
他不是扳倒了权臣,而是被权臣利用,清除掉了另一个权臣。
08
沈度的心中充满了愤怒和挫败感。
他意识到,他已经彻底卷入了一个无法自拔的漩涡。
赵修远已经实现了他对权力的最大化——"同中书门下平章事",真正成为了朝廷的权力核心。
他既掌握行政,又控制财政,如今,连军权也处于他的间接控制之下。
沈度被推到了风口浪尖,他现在是朝野公认的"忠臣",但这也意味着他成了赵修远下一步要清除的目标。
"大人,赵平章事现在风头正盛,我们该如何自处?"李策忧心忡忡。
沈度深吸一口气:"我们不能再与他正面抗衡。他已经控制了朝局,我们手中没有任何可以反击的底牌。"
他仔细研究了宋代权力结构变革的历史趋势。
从唐代的三省六部,到宋代的二府三司,这是一个历史的必然。
三省制衡的时代已经过去了,皇帝为了加强中央集权,必须削弱宰相的权力。
但在新朝初期,宰相和枢密使的权力达到了一个短暂的平衡点。
现在,赵修远打破了这个平衡。
沈度决定,他必须找到赵修远的软肋,否则,他迟早会被赵修远以"功高震主"的罪名清除。
他开始将目光投向赵修远的核心权力机构——中书门下。
中书门下负责起草诏令、审议政务,是行政决策的中心。
但沈度发现,赵修远在清理裴烈后,行事风格变得更加谨慎,也更加独断。
凡是重要政务,赵修远都会亲自过目,甚至亲自起草,不给其他人任何插手的机会。
沈度无法从政务流程中找到漏洞。
直到有一天,他在整理尚书省的旧档案时,偶然发现了一份关于"地方世家"的汇报。
这份汇报是关于地方转运使制度的改革。
新朝为了加强中央对地方的控制,开始大规模清理地方割据势力。
沈度的目光定格在一个名字上——"柳家"。
柳家是江南富甲一方的世家,世代垄断着漕运和丝绸贸易。
汇报中提到,柳家曾因为拒绝配合新朝的税收政策,被赵修远下令严厉打击,家主被捕,资产充公。
然而,沈度想起了一个细节。
赵修远的妻子,出身江南。
他立刻派人去秘密调查赵修远妻子的背景。
结果令人震惊。
"大人,赵夫人的闺名,叫柳如烟,正是江南柳家家主的嫡女!"李策汇报时,声音都在颤抖。
沈度猛地站了起来。
"柳家不是被赵修远清洗了吗?资产不是被充公了吗?"
"表面上是这样。"李策压低声音,"但我们查到,柳家家主虽然被关押,但并没有被定罪处死。而柳家的核心资产,在充公后,并没有进入国库,而是被中书门下以‘地方转运’的名义,秘密转移了。"
这才是赵修远真正的后手!
他利用新朝的改革,清洗了妻子的家族,却将家族的财富秘密转移,既获得了清廉之名,又保证了家族财富的隐秘性。
这比裴烈的军粮贪腐,要高明得多,也隐蔽得多。
沈度手中捏着这份新的证据,心头五味杂陈。
他终于找到了赵修远的致命弱点——假公济私,以权谋私,且涉及金额巨大,足以动摇新朝的财政根基。
但沈度同时也意识到,如果他将这份证据公之于众,他将面临比裴烈更强大的反扑。
赵修远已经成为了朝廷的权力核心,扳倒他,朝局必然动荡。
09
沈度拿着柳家的秘密账册复印件,在书房里枯坐了整整一夜。
他该怎么做?
如果他再次弹劾赵修远,他会再次成为皇帝手中的刀,清理掉另一个权臣。
但这一次,皇帝会相信他吗?
而且,一旦赵修远倒台,谁来掌握朝局?
新朝需要一个强大的行政中枢,来应对地方的动荡和边境的威胁。
如果连宰相都频繁更换,国将不稳。
沈度感到疲惫。
他不再是那个一心想要恢复旧制、匡扶社稷的左仆射了。
他已经看透了新朝的权力本质:三省六部的制衡已是历史,二府三司的结构才是未来。
他所做的,不过是加速了这一历史进程,并将自己推向了危险的边缘。
次日早晨,沈度没有去上朝。
他写了一封奏折,请求致仕。
奏折中,他没有提到任何关于柳家的秘密,也没有提到赵修远的任何过错。
他只是说自己年事已高,精力不济,请求回归故里。
他知道,这是他最体面的退场方式。
然而,赵修远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。
中午时分,赵修远亲自登门拜访。
这是极高的礼遇。
"沈公,身体不适?"赵修远笑容满面,仿佛昨天在朝堂上的斗争,只是彼此间的切磋。
"老夫老了,精力不济,想辞官归乡。"沈度平静地回答。
赵修远坐在沈度对面,眼神中带着一丝探究。
"沈公何必如此?您是朝廷的肱骨,揭发裴烈有功,陛下正欲重用您,您怎么能在这个时候离开?"
"老夫已无力再为朝廷效力。"
赵修远沉默了片刻,笑容渐渐收敛。
"沈公,我知道,您对裴烈的倒台心有芥蒂。您觉得,是老夫利用了您。"
他直截了当地说出了沈度的想法,这让沈度心头一震。
"但沈公,这是为国为民。裴烈手握重兵,早晚会成为第二个藩镇。我将他清除,是为了稳固朝局。"
"清理国贼,自然是赵公的功劳。"沈度淡淡地说。
赵修远叹了口气:"沈公,您是聪明人。您应该明白,在如今的朝堂上,只有一个声音才能保证政令畅通。"
"您现在急流勇退,是明智之举。但您手中,是否还掌握着一些……不该掌握的东西?"
赵修远终于露出了他的目的。
他来,不是挽留,而是试探和警告。
沈度知道,如果他否认,赵修远未必相信。
他从袖中取出了那份柳家账册的复印件,放在了桌上。
赵修远的目光落在那份薄薄的纸张上,脸色终于变了。
他的呼吸有些急促。
"沈公,你……"
"赵公不必惊慌。"沈度平静地说,"老夫已经老了,只想安享晚年。这份东西,对老夫来说,没有任何意义。"
"老夫只是想告诉赵公,老夫虽然老迈,但并非愚钝。你我之间的博弈,老夫输得心服口服。"
沈度看着赵修远的眼睛,一字一句地说:"但老夫希望,赵公能够明白,权力越大,责任越大。你已经成为了朝廷的核心,希望你能够真正做到为国为民,而不是利用权力,为一己私利。"
赵修远沉默了许久,他缓缓拿起那份账册复印件,仔细检查,确认没有其他副本后,他将其放入袖中。
"沈公高义。"赵修远起身,拱手,这一次,他的礼节中带着真正的敬畏。
"您放心,老夫会向陛下呈报,准许您致仕。您是新朝的功臣,您的晚年,将得到最好的保障。"
这是一种交换。
沈度用这份证据,换来了自己的平安和体面。
他知道,这是他能得到的最好结局。
10
沈度离开了京城,回到了江南故里。
他的离去,标志着旧三省制度残余的彻底消亡。
尚书省左仆射,这个曾经的百官之首,彻底沦为了一个历史名词。
在他离开京城的那一天,皇帝正式任命赵修远为"独相",全权负责朝廷的政务,并兼管三司。
枢密院虽然在新任枢密使的领导下恢复了职能,但由于太后和赵修远的联手制衡,枢密使的权力已被大大削弱,沦为纯粹的军事执行机构,不再拥有最高决策权。
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赵修远,成为了新朝毋庸置疑的权力核心。
沈度在故乡的小院里,看着窗外的细雨,心中一片宁静。
他终于想通了标题中的那个核心问题:在唐宋权力过渡时期,尚书省左仆射、同中书门下平章事、枢密使,谁的权力更核心?
答案是:权力核心是动态变化的。
在唐代盛世,尚书省左仆射是真正的核心,负责行政执行。
进入宋代,皇帝为了削弱宰相权力,设立了"二府"——宰相和枢密使,让他们互相牵制。
裴烈作为枢密使,掌握军权,如果他能像藩镇那样拥兵自重,他的权力会威胁到一切。
赵修远作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,掌握行政权,如果他能控制财政和人事,他的权力就会凌驾于军权之上。
在沈度的故事中,一开始,裴烈和赵修远是制衡的核心。
但最终,赵修远通过权谋,清除掉裴烈,将枢密使的"军权"变成了"军职",而将平章事的"行政权"变成了"决策权"。
所以,最终获得核心权力的,是"同中书门下平章事"赵修远。
他成功地将"二府三司"的结构,演变成了以宰相为中心的"一府独大"结构,直到皇帝发现并再次出手制衡。
沈度喝了一口清茶,他用自己的政治生命,见证了这一权力结构的历史性转折。
他虽然失败了,但他的行动,却加速了新朝的权力定型。
他想起了赵修远最后的那句话:权力越大,责任越大。
沈度相信,赵修远这样的人,会是一个合格的统治者,他只是一个冷酷无情的权谋家。
但对于沈度来说,官场的腥风血雨已经结束。
他放下了手中的茶盏,望着窗外的雨景,心中再无波澜。
他,不过是历史车轮下的一粒尘埃,在权力的漩涡中,完成了他最后的使命。
创作声明:本文为虚构创作,请勿与现实关联。本文所用素材源于互联网,部分图片非真实图像,仅用于叙事呈现,请知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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